日本最后的“土著”

日期：2016年2月2日

地点：阿寒湖

主题：阿伊努族人

器材：Canon5DsR,

镜头: EF24-70mm f/2.8L II USM；EF16-35mm f/2.8L II USM

“土地是有生命的，我们应该倾听自然，感谢自然，尽可能合理地再生利用，而不是只知道从自然索取。”秋辺日出男（AKIBE Hideo），坐在我面前的这个阿伊努族长，表情严肃，他试图告诉我阿伊努人与自然共生的价值观。

阿伊努人（Ainu），我一直对这个鲜为人知的日本少数民族有着浓厚的兴趣，多年前来北海道时便希望可以拍摄到，直到六年后在北海道观光局的协助下，才联络到阿寒湖地区的这位族长，愿意接受我的采访，这在阿伊努人中是难以想象的，他们非常低调，对外界也存有疑虑和戒心。

“阿伊努”一词，在该族语言中是“人类”的意思。从公元七世纪后半期起他们被大和族称为“虾夷”，这是一种鄙称，意思是“野蛮人”，这让我想起了北美爱斯基摩人的境遇。作为日本的原住民，阿伊努族有着远比“大和民族”更悠久的历史，是日本列岛最早的居民和主人。历史可追溯至日本擦文化时期，也就是旧石器时期或新石器时代。最初生活范围很大，祖居地甚至包括日本本州岛，北方广袤的森林和原野、蔚蓝的大海是阿伊努人赖以生存的故乡。

然而，随着“和人”（阿伊努人对大和民族的称呼）的到来，昔日的渔猎生活成为了永不再来的回忆。这些部族逐渐向北方移民，地盘日益缩小。16世纪起有一部分阿伊努人迁移到俄罗斯的库页岛和千岛群岛一带。17-18世纪，阿伊努族大部被消灭，今天仅剩下二万多人，主要住在北海道，其中南部的日高占了八成。

阿伊努人的相貌与大和族人截然不同，秋辺日出男就是个典型，他皮肤黝黑，络腮胡须，毛发浓密卷曲，睫毛也很长，眉骨突出，眼圆深陷，据说阿伊努人在世界已知人种中是体毛最盛的。研究学家认为他们属于蒙古人种和尼格罗―澳大利亚人种的混合类型。不过近年来的DNA研究结果，倾向阿伊努人是日本远古时期绳纹族（大和祖族）的后裔，是绳纹族和北通古斯人种混血的结果，在后期的发展中掺杂了少数波利尼西亚等南岛人种（感觉好复杂）。然而几百年来和大和族的混居通婚，现在纯正血统的阿伊努人已经非常稀罕了，本族的语言和宗教也濒于消失，均为日语所取代。

秋辺日出男的家就在阿寒湖畔，“祖先世代居住在此地，60年前，这里只有三户阿伊努人家，十几口人而已，现在从各地移居到此的已经有一百多人了，形成了阿伊努族村（Ainu Kotan Village） 。”像很多其它国家的原住民一样，古代阿伊努人曾是一个渔猎民族，驾着独木舟捕捉海豹，在林中逐鹿奔跑，过着自由自在的生活，后来逐渐改变为主要靠农耕为主。“这件海豹皮的衣服就是祖父留下的。”这身传统装束只在庆典时才会穿上，今天是特地为了让我拍摄。

“我有一些阿伊努朋友，听他们讲小时候会常被欺负，因为少数民族的身份。”一旁的翻译，澳门摄影师Lao告诉我。“现在很多阿伊努族的父母都不会告诉孩子他的出身，担心受歧视，由于语言文化的同化，也很难和普通日本人区别开，所以很多阿伊努族年轻人都不了解自己的身份。”秋辺日出男语气沉重。“您觉得自己是什么样的人呢?”我很想了解他对于这种身份的认知。“我们和他们（大和族）不同，虽然生活方式差别不大，但我们的内心是不一样的。”他坚定地指了指自己的胸口。

“现在这些人靠什么为生呢?”“很久以前，阿伊努人便被禁止渔猎了，现在主要靠手工业和旅游业为生。”似乎这是现在世界上大部分原住民选择的生存方式。阿寒湖附近有条阿伊努手工艺街，其中木雕最受游客欢迎，大部分以动物为雕刻对象，我最喜爱的猫头鹰也是阿伊努族的重要神灵。

明治时期结束后，阿伊努人几乎被社会遗忘了，在北海道这样一个偏僻的地方，退缩在日本政府划给的“给与地”里，他们为生存而呼吁的微弱呼声被置若罔闻，成为日本岛上最孤独也是最贫寒的群体。直到1993年，联合国发起“国际先住民年”，有关阿伊努人的研究、调查才纷纷公诸于众。“去年我们参加了一个原住民的国际会议，与外界接触后，才知道原来世界上有很多和我们处境类似的少数民族，因此我们应该团结起来，为改善自身的地位努力。正是那次会议后，日本政府也开始重视起我们。”或许这也是为什么秋辺日出男愿意接受我的采访的原因，让外界听到他们的声音，作为阿伊努族的族长，他肩负着改善族人生存环境和社会地位的重担。

“你们对于政府的诉求是什么呢?”秋辺日出男沉吟了一下，似乎这个问题比较敏感。“我们不会要求自治，只是希望能让我们在属于自己的领地里自由渔猎，恢复阿伊努人的传统和信仰。”他小心翼翼地说出这番话。但是细想他的这个看起来并不高的心愿，我又觉得不太现实。在日本，一个经济实力位居世界第二的现代文明强国，谁还依靠渔猎为生?即使批准了，又有多少年轻人希望这样生活呢?已经56岁的秋辺日出男，这是他这一代人的梦想吧。

村子里有一个阿伊努文化中心，每晚会为游客上演阿伊努歌舞表演，展示他们丰富的文化遗产。女人们弹奏着一种叫做“Mukuri”的竹制乐器（类似口琴），男人表演“Kurimuse”（弓之舞），传统歌谣、宗教仪式，都是为了向世人阐述“阿伊努”所代表的含义，还有他们的灵性文化。

（阿伊努文化中心）

第二天晚上，正好赶上“阿寒雪祭”开幕仪式，雪地上，阿伊努族人在猫头鹰神灵的注视下，手持火把，点燃了祭坛。

焰火在冰冻的湖面腾空而起，夜空中绽放出绚丽的色彩，正如这个世界的精彩，不正是由各个民族和不同文化构成的吗?阿伊努族有句名言：Kanto orowa yaku sakuno arankepu sinepu kayisamu（从天而降的事物，没有无用的），每个民族都有努力生存下去的理由。